第六十七章 缓慢愈合-《上帝之鞭的鞭挞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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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日子在伤兵营里,如同渗过沙地的水滴,缓慢而无声。巴特尔的身体,如同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,在药物、粗糙的食物和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共同作用下,开始极其缓慢地愈合。

    胸口的青紫渐渐褪成淡黄,内里的虚弱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,虽然依旧容易疲惫,但至少能支撑他在帐篷内外进行更长时间的活动。左臂的伤疤是最顽固的,新生的嫩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粉红色,紧绷而敏感,任何稍大的动作都会引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提醒着他那场血战的惨烈。巫医告诉他,这条胳膊算是保住了,但想要恢复如初,几乎不可能,阴雨天和过度用力时,疼痛将会伴随他很久。

    他不再需要人搀扶,可以自己走到帐篷外那片被踩得板结的空地上,坐在一段废弃的车辕上,看着营地里日复一日的景象。胜利后的混乱逐渐被一种新的秩序取代,虽然这种秩序依旧粗糙,带着战争留下的深深烙印。

    士兵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紧绷着准备厮杀,脸上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疲惫。他们清理着个人装备,修补着破损的皮甲,或者只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,低声谈论着家乡、战死的同伴,以及模糊不清的未来。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终于被更寻常的、属于人类聚集地的气味——炊烟、马粪、皮革和尘土——所取代,尽管底下依旧潜藏着死亡与创伤的气息。

    卓力格,那个独眼的年轻士兵,依旧时常在分发食物时,悄悄给巴特尔多舀半勺糊状物。两人很少交谈,只是偶尔眼神交汇时,会微微点头,一种同病相怜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。巴特尔从其他伤员的只言片语中得知,卓力格所在的百人队几乎打光了,他是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之一。

    阿尔斯楞来看过巴特尔几次,每次来都带着外面最新的消息。札兰丁的残部确实在西逃,蒙古骑兵正在全力追击,但进展似乎并不顺利,那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成了逃亡者最好的掩护。主力大军暂时驻扎在此,进行休整和补充,等待下一步的命令。阿尔斯楞所在的斥候营任务依旧繁重,负责清扫战场周边,侦查残敌,以及探寻继续西进的道路。

    “听说……可能要在这里过冬了。”一次,阿尔斯楞带来一个不确定的传言,他望着南方那片依旧陌生的土地,眼神复杂,“这鬼地方,冬天不知道是什么样子。”

    巴特尔默默地听着,没有发表意见。过冬?在这片刚刚被他们用鲜血征服的异域?他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光景。他摸了摸左臂的伤疤,感觉那里的皮肤像纸一样脆弱。

    他的体力在一点点恢复,开始帮着伤兵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活,比如分发清水,或者帮着照看一下那些伤势更重、无法自理的伤员。这些简单的劳作让他感觉自己是“活着”的,而不仅仅是一个等待伤口愈合的躯壳。

    一次,他在帮忙清理一名重伤员染血的铺盖时,在那堆破烂的衣物里,发现了一本被血浸透、页面黏连在一起的小册子。册子的材质和样式,与他怀中那本来自花剌子模的清真寺的厚重典籍有些相似,但更加简陋。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,然后默不作声地将它和其他杂物一起清理掉,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

    这个小小的插曲,却在他心中激起了微澜。他想起了自己怀中那两本来自不同文明的册子。在生死边缘挣扎时,它们的存在显得如此虚无;而在这缓慢的康复期,它们那无法解读的字符,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沉静的力量。

    他开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,再次拿出那本深蓝色的汉文册子。阳光照在封面上,那些方正的字符依旧陌生,但他用手指描摹它们时,心中不再是一片空茫的茫然,而是多了一丝探究的平静。它们像两个沉默的谜题,来自遥远而安宁的世界,与眼前这个充满伤痛和未知的军营形成了奇特的对照。

    他甚至开始留意营地里那些来自不同地域、拥有不同技能的人。他看到了来自汉地的工匠在修理弓弩,听到了畏兀儿商队在营地边缘用带着口音的蒙古语进行交易,也远远瞥见过一些被俘的花剌子模学者摸样的人,在军官的监督下,整理和翻译着缴获的文书地图。

    战争像一台巨大的粉碎机,将不同的文明、不同的人强行揉捏在一起,形成了眼前这片混乱而奇异的景象。而他,一个来自草原的蒙古士兵,怀中揣着来自东方和西方的文明碎片,身体上刻着战争的伤痕,也成了这奇异图景中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身体的愈合缓慢而痛苦,心灵的某些部分,似乎也在这种缓慢的、近乎停滞的恢复期中,悄然发生着变化。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握紧弯刀、听从号令的士兵,某些更加复杂、更加难以言说的东西,正在伤痕之下,如同地底的潜流,缓慢地滋生、流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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